70、落定
70、落定
潘家的家宴还没开始就不欢而散。 却双有心先走,出了门才想起玉泉山戒备森严,没通行证根本出不去。只能跟李东一起在车里等潘青云,好在没多久人就出来了。 看却双似乎焦急什么,他问:“闺女,怎么了,有事儿?” “老潘!” 潘青云愣了两秒,才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,一抬眼:“嗯?” “商量个事儿,我上趟工地,车和司机借我一下,你走着回去。?” 潘青云点头又摇头,开门转去主驾,冲李东一摊手:“小李啊,钥匙给我,你自己想办法回去!” 却双赶时间,也懒得争竞,只是告诫道:“跟着去不要紧,到时候你可得听我的,知道吗?” 潘青云扭头朝后座笑笑:“行,都听领导的,咱走吧!” 路程不近,却双又急又饿,从窗外收回视线,嘴里埋怨起来:“老潘,上午你也不拦着我,咱该吃了饭再闹,好歹回个本儿……” 潘青云不动声色地问她:“你这是以民主党派的身份和我对话,还是我闺女啊?” 却双啼笑皆非,也想起先前的事,她倒不急着回答,而是放低座位懒洋洋地往后一倒,侧着眼玩味道:“给我上眼药呢!” 潘青云仍旧专心开车,脸色却严肃许多:“我不想我小题大做……” “那你觉得我说的不对?” “对,但你不能说那么直。”潘青云意味深长的一眼,让却双警醒起来,只听他继续说,“咱都是一家人,这家务事得讲理,但不能上纲上线,你说一句话把我们都扣进去了,谁还敢接话?你大爷、你姑他们,得怎么想?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了,当着一大家子人,说话可不能那么不留余地了。” 却双自然一点就透,但她骄傲惯了,头是不可能低的,于是嬉笑着一带而过,“那怎么办啊,往后他们是不是都不和我玩儿了?” 潘青云还是很认真:“咱们家的人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,不过你可记住啊,下不为例。” “知道啦……”她拖长了腔儿,没有示弱,“可让你个小老头逮着机会训我了是吧?好好开车!” 潘青云叹口气,没再多说。 到工地时已经三点多了,离老远却双就让停车,生怕别人发现似的。潘青云也来不及问,紧紧跟着。 走出几步,她想起什么似的一顿脚:“老潘,把你肩章都摘了,本来不想带你的,来都来得,待会儿可别乱说话啊!” 潘青云也听话,迅速把肩章领花都揣好,才问却双:“闺女,咱俩干嘛来的?” “抢工地。”她说得云淡风轻,端详半晌,突然一拍潘青云后背,“腰和背别挺这么直,你这哪像农民工,跟来视察似的!” 潘青云倒不多嘴,讷讷点头,照她所述开始装罗锅。却双还是觉得差点儿意思,想了想从地上抓了两把黑灰,直接照潘青云脸上抹。 他开始还一劲儿躲,却双可不依,扣着膀子就给“上妆”。 父女俩正闹着,远处田明小跑着过来:“哎哟双姐,终于把你盼到了……” “里面怎么样,没闹起来吧?” 之前的跨省风波,中铁和开发商都听了信儿,原本大好的要钱计划直接流产。前天老肖直接下令让所有班组停工,结果谈判还没有眉目,今早对方突然发难,要强行把他们公司清退。上午老肖打电话,说很可能是停工激怒了开发商。 开发商承平集团她早就摸过底,作为一家资产规模千亿的企业,既不上市也不发债,掌舵人年仅38岁,网上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其家庭背景的披露,但承平的合作方又全是国企城投。去年托华晓严帮忙查,人家明确说了:能在短短十几年里起高楼的人不可能查不到背景,除非他根本没背景。真相不言而喻。 所以当老肖表示今天要亲自赶过来处理时,直接让却双劝住了。老肖这种白手起家的人,铁定玩儿不过那些白手套起家的。 非常之事,还是用非常手段吧! 田明气喘吁吁,歇了好一阵才说:“别提了姐,有俩小子从上午就想找事儿,说话不客气,可你跟肖总都没来,我们也不敢擅自行动啊……” 却双点头:“走,会会他们去!” 田明跟在后面,刚想起和旁边的潘青云打招呼:“叔,您是?” 潘青云急中生智:“呃,我开车的。” 田明顺势朝后看了看,路边就那一辆白底红字打头的军牌车,他顿时张大了嘴:“好家伙叔,你这车牛啊!” “嘘……”潘青云食指在唇边比着,旋即一拍田明肩膀,小声道,“我偷着开出来的,领导不知道……” 田明还真信:“哦,我懂我懂!你放心,我不跟别人说。” 不多时进了工地,外围全是雇来的社会保安,黑压压的少说上百人,第一排是手持盾牌的人墙,后面站的那些也面色不善。他们对面,大约隔了十米的大门里,站着严阵以待的一众农民工。 上午田明他们连拍了好几个视频,一大早中铁的人就浩浩荡荡闯进来,项目办公室和工人宿舍的东西都被清空上了锁,然后就是那些保安准备进驻往外撵人,现场的几个管理层连忙组织工人抵挡,终于把人拦在了大门外。 到现在已经对峙了三四个小时,双方都有些疲态,又不得不硬撑。 “嘿,你们干嘛的?”却双刚走到大门边,就有个满脸横rou的男人过来,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她。 田明扬着下巴道:“这我们老板!别废话了,你那边赶紧找个管事儿的出来,中铁和承平能说话的人呢?” 男人指指自己:“领导们全权委托我处理,跟我说就行了!” “我跟你说不着。”却双正眼都懒得给,转身朝黑压压的保安队伍里望了望,一眼认出了中铁的项目经理,扬声高喊,“我说邱俊生,见了老熟人都不来打个招呼?你清场不要紧,咱先把账算明白了,省的后面麻烦,藏头露尾的可没意思啊!” 那邱俊生依旧岿然不动,眼前的男人却流里流气凑上来,“美女,你这细皮嫩rou的混工地可屈才了,有没兴趣干……嘿嘿你懂……” 流里流气的腔调配上猥琐的表情,潘青云登时不悦,他强压怒火伸胳膊挡住他:“小伙子,这么嬉皮笑脸地跟女同志说话,显得你很没品!” 却双没工夫计较这个,冲门内的农民工们道,“你们先开门,我进去看看。” 众人知道来了主心骨,忙找钥匙开锁,大门拉开一道缝,她还没往里走,却听身后争执起来。 那男人骂骂咧咧道:“cao,你个老家伙干嘛的啊?穿身迷彩服就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了,丫以为自己是领导呢指手画脚的?闪开!” 却双回头正瞧见他推潘青云,当时邪火就撞上了脑门儿,柳眉倒竖过去直接一巴掌:“我cao你大爷,敢动我的人!给脸不要的杂种,狗爪子往哪儿扒拉呢?”说着膝盖猛然顶出,男人还没来得及还手就疼得龇牙咧嘴,她于是薅着对方脖领子又是两巴掌。 “我cao,你他妈想死啊?”不远处,另一个青年见状立马冲过来,潘青云生怕却双吃亏,抬脚就给踹了出去。 “想打架啊?”却双冷眼睨着青年,不屑笑着,“有种你就试试,我这些工人,说让他们戒嫖戒赌不一定听话,我说揍人,你看他们听不听!” 话音刚落,就见农民工们个个手持钢筋、铁镐,走出了大门。 对面,拿钱办事的保安们霎时缩了脚步,只有邱俊生举着手机走过来:“却双是吧?你带头打人闹事儿,我们已经报警了,警察马上就来!” “这敢情好啊!”却双面不改色,挑衅道,“有来有回才叫一出戏,对吧?” 她说着,也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:“三儿,按我说好的办,先让水房赖发五百万的追债令……嗯,十分钟之内你发给他们,工费先记我账上!” 潘青云听了个囫囵,但也意识到事情的走向,刚想开口劝,警笛声已经到了跟前。 邱俊生打量过来,得意之色溢于言表。 却双知道地方警察跟央企必然是一个鼻孔出气,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,然而从警车里一同下来的,还有童国森。她有些好笑,计上心来,冲田明使个眼色:“去里面搬把椅子!” 田明虽然摸不着头脑,还是照做了,就见却双把潘青云摁在椅子上:“我不说话你不能起来,明白吗?” 潘青云知道拗不过,只能闷声点头。 带队的警察来了就开始和稀泥,邱俊生不禁纳闷,可看到童国森,似乎又想起了什么。却双来发工资那天,俩人打过照面,看那样儿就知道家里有背景。 邱俊生原本打定了主意,只要一动手就让警察来抓人,把领头这几个拘了,农民工群龙无首,就只能乖乖离场。 可警方明明说却双被抓了,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这儿?还有跟她一起来的小老头,灰头土脸跟个灶王爷似的,怎么警察就对他客气到不行?虽然疑惑,但邱俊生也猜到了结局,倒是挨揍那俩小子看不出眉高眼低,偎过去嗷嚎连天:“警察同志,他们打人,大家都看见了!” 却双先瞥瞥童国森,然后一拍潘青云,阴恻恻道:“看见了!就是你俩刚才偷袭老潘,现在他腿断了,说吧怎么办?” 连警察带童国森都懵了,甚至潘青云都一头雾水,看着却双:“闺女我……能走。” 说着就要起身,却双一把给摁住:“断了!” 潘青云哪有碰瓷经验,觉得丢人,可又清楚却双的脾气,最后无奈地别过脸去:“也行吧!” 警察们一个头俩大,显然早知道潘青云干嘛的,正面面相觑时,邱俊生电话突然响起,他忙走去一边接听。 童国森也趁此机会把却双叫出去:“我说姐们儿,差不多得了,你在闹下去首长面子往哪儿搁?”他也是今天中午才从尚鹏二哥嘴里知道了潘家的事,合着潘青云之前亲自捞却双出来,不是为了报恩,而是血浓于水。 听说父女俩丢下李东走了,童国森一猜就知道工地有事,紧赶慢赶跟过来。幸亏到了还没开闹,然而以却双的性格,闹起来只是时间问题。 却双望着他,故意装傻:“老潘很尴尬吗,他怎么不和我说啊!” 童国森恨不能给她磕一个,琢磨了半分钟说:“收手行吗,工程款的事儿我帮你协调,咱别闹了。” 看他说得诚恳,却双勉为其难,故意慢悠悠道:“也行……不过,我可没返点许给你啊!” 童国森哪还敢要钱,今天这出要是不赶紧解决,那不只是把领导架火上烤这么简单,回家爹妈还得扒了他皮。 那边邱俊生接完电话也变脸似的装起了孙子,就这却双还不干,硬逼着他把潘青云背出了工地才算完。 经此一闹,中铁那几个都吓破了胆,毕竟得罪潘青云是小,澳门赌场公开追债的影响力一旦扩大,那不只断送前程,还有可能进去蹲几年。他们也不敢怠慢,紧急将邱俊生那几个刺儿头调走,重新换了一拨人来做结算。 却双原先预计至少从甲方嘴里抠出五千万,可看在潘青云和童国森面子上,也只能见好就收,按实际造价结账,但她也没亏,捎带帮那几个同在商会当炮灰的小老板要到了钱,每家给五十万活动费,满打满算还是赚了。 因为军改之故,潘青云的部队有所调整,换防到了北京周边,褚春申等人也跟着过来。却双其实不大习惯在京居住,可她的家已经拆得渣都不剩。 褚春申特意请了假,把却双的每样东西都在自己婚房里归置好。两家已经在张罗着办婚事了,一切尘埃落定。 ※ 却双结婚的时候,褚江宁连发了几条朋友圈。 华晓严一觉睡醒看到那些,只剩叹气声。他这或许就是男女之间的不同,女人遇到将自己救脱离水火的人,大概率会芳心暗许,而男人面对将他拯救出苦海的女人,则会奉若神明。 后来,过了许多年。 他偶尔会听国内的朋友提起却双:“嘿,那姐们儿比当年更狂了,京圈那些人只要有她看不惯的,挨个儿挑出来收拾一顿,谁也别想跑!” 等人走了,华晓严还在咂摸那几句话,嘴角渐渐挂出清浅的笑意。 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却双告别,这一生就匆匆别过了。 她救他脱樊笼,他也助她出水火,也算两清了吧。 只可惜物是人非,她依旧是炽热高悬的太阳,迫得群星只能在夜里发光。而他,却是陷在阴沟里秽物,只配在星月黯淡的晚上鬼祟爬行。 泪水打湿脸颊,他的笑也骤然酸涩。 华晓严摇头叹息。 有些情,无始也无终,说到底只是他自作多情罢了。 正文到此为止,其余细节番外会补充。